卷十六 艺文志
叙曰：太上立德，立功次之，立言又次之。文亦三不朽之一，綦重矣！经天纬地之谓文，羽翼经传之谓文，或比于鳞凤，或譬则珠玉，文可易言哉！然大之著为章奏而小之见于题咏者，各抒其所见以自鸣其一得。搜而集之，聊备輶轩之采。设以汉高之论周勃者，以新邑之人士则不敢辞。
诗赋
函谷关赋
惟皇汉之休烈兮，包八极以据中。襟要约之险固兮，制关键以如虹。乃周览以泛观兮，历众关以游目。惟夸美之宏丽兮，莫盛美于函谷。嘉尹喜之望气，知真人之西游，爰物色以遮道，为著书而肯留。自周辙之东迁，秦虎视乎中州。文驰齐而惧追，谲鸡鸣于狗偷。大汉承弊以建，法事厥日而运修。永平承绪，钦明奉循。上罗三关，下列九门。会万国之玉帛，徕百蛮之贡琛。察言服以有讥，捐繻传而无论。廓襟度于神圣，法易简于乾坤。
函关诗
汉帝英雄重武材，重山险处凿门开。
如今更有将军否？移取潼关向此来。
又
地险崤陵北，途径分陕东。逶迤泉山尽，荒凉古塞空。
川光留晓日，树影散朝风。圣德今无外，何处是关中。
又
几度作游客，客行常苦辛。愁看函关路，老尽布衣人。
岁远关犹险，时移草亦春。何当名利息，遣此绝征轮。
又
涧水东头瀍水西，函关依旧抱磻溪。千年事寂无鸣柝，半夜客行不候鸡。
霸业已空三月火，何人更废一丸泥。看来地利原非险，修德还应重日跻。
又
朝出洛阳城，暮投函谷道。日落行人稀，黄云暗秋草。
此地古来西属秦，崩城败壁犹嶙峋。牛车冉冉行不尽，更愁怪石摧车轮。
关门老子去已远，吾生学道嗟何晚。紫雾犹经旧路迷，青牛不见当时返。
只今豺虎正纵横，羽檄星弛大点兵。徼巡司棣督责苦，关下居民日夕惊。
疏林渐指新安麓，夜火人归茅店宿。鸡鸣客起四散分，令人忽忆孟尝君。
苏秦墓
沙埋古篆折碑文，六国存亡事系君。
今日凄凉无处说，乱山秋尽有寒云。
郑氏池台
不谓生戎马，何知共酒杯。然脐郿坞败，握节汉臣回。
白发千金雪，丹心一寸灰。别离经死地，披写忽登台。
重对秦箫发，俱过阮宅来。醉留春夜舞，泪落强徘徊。
郑氏东亭
华亭入翠微，秋日乱清晖。崩石敲山树，清涟曳水衣。
紫鳞冲岸跃，苍隼护巢归。向晚寻征路，残云傍马飞。
新安道
客行新安道，喧呼闻点兵。借问新安吏，县小更无丁。
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中男绝短小，何以守王城！
肥男有母送，瘦男独伶俜。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莫自使眼枯，收汝泪纵横。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
我军收相州，日夜望其平。岂意贼难料，归军星散营。
就粮近故垒，练卒依旧京。掘壕不到水，牧马役亦轻。
况乃王师顺，抚养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如父兄。
韩公碑 讳擒虎
蒺藜满砂碛，路有韩公碑。下马抚莓石，吊古情不羁。
寒鸦栖枯柳，古冢多垒垒。当年跃铁马，灭陈乃为隋。
一曲后庭花，遂使国政堕。可怜清夜游，旋踵相追随。
六朝杳如梦，离离禾黍垂。凄凉千古迹，徒使后人悲。
又
秋风斜日草凄凄，柱国荒茔涧水西。勋业昔曾掀宇宙，衣冠今已化尘泥。
断碑有字文难辨，古树无枝鸟尚栖。可笑当年陈后主，空飞高阁与云齐。
王乔洞
王乔古洞深，驻马欲相寻。积雪无行路，空山独往心。
凤笙时一过，凫舄久双沉。萝殿年年锁，寒风落桂阴。
又
长日公厅类蠹鱼，登山春事尽消除。快舒中散飞莺眼，稳憩王乔卧石庐。
尘外风光诗笔底，竹间仙榻茗瓯余。归途定有行人问，只许空青润客裾。
匡口行 （并引）
壬戌岁凶，鲁山角脑王士阳，潜召饥民过河窃矿，因而攻城杀人，复遁新安北冶镇作乱，予擒之明正典型矣。今设千、百户二员在狂口镇防守。乙丑岁凶尤甚，闻有因冰结桥谋劫矿者，作匡口行。
河南河地硖岿山，匡口一津通往还。地僻由来百姓野，岁凶又值一时艰。
凤凰山里砂矿开，桃花店中角脑来。持挺一呼群饥应，几千泅水去复回。
去时转劫充糇粮，回日相持乃胥戕。无奈攻城觊苟活，此攻彼守民彷徨。
垣民劳酒谋已辱，典史献骝计更碌。官军云起犄角逐，多少逋亡负此谷。
今幸渠魁已授首，协从之众惟喙走。方欣绿野农耕田，重虑花村夜吠狗。
庙谟新安遗貔貅，户薮欲断犲狼路。君不见猫儿崖下甲如雪，未许鼠窃来竟渡。
游豫石斗园
青要矗矗，其直如发。日薄云往，共弄空月。
泛泛匏舟，岩阿之渚。月体翻浴，渊亭语语。
曲洞高下，似迩则遥。或闻牧笛，若杂仙箫。
书寮蛸走，竹树如旗。清尔以吁，风其引之。
修岭卷龙，旋相为宫。硕人盘之，群秀纷从。
我别东迈，于溪之水。匪荃是依，谁适与美。
菁菁者兰，冒彼沙千。隔岁不纫，中夜起叹。
九日登容涧楼
留览关山逸兴长，扶筇此日又重阳。溪风雨歇声初细，秋圃霜迟菊末黄。
楼接青峰星汉近，尊开白酒紫萸香。诸孙共佐亲朋乐，何事莆中是故乡。
即函关也。同游：陈效纯、孙天行、林梅若，诸孙：复、载、御，曾孙：南。
新安途次
山城百堞筑山阿，二水环流合涧河。形胜当年如锁钥，建移今日亦嵯峨。
迎东山色层层起，逐写风尘处处多。缅想当年兴败事，几人遏住不能过。
碑记
颂德碑文（新安令元瓘）
惟公曾祖讳皇，行都督府录事参军；祖雯，叠州刺史；考忠，滑州灵昌县令。公能继大贤克昌厥后，解褐薛王府参军，历河南新安县尉，转济源县主薄，迁光禄寺主簿。官虽未远，名乃益隆，由是宰汝州梁县怀州河内三县。今镂章是式，朱绂是皇，加朝散大夫未远，名及为益隆，由是宰汝州河内三县。今镂章是式，朱绂是皇，加朝散大夫，犹旧任也。甲子岁二月有诏大择邑长，捭康人庶公历试甸服，遹多颂声，自山阳复为新安令。明号令，正狱刑。阅疆理，均井赋。一之岁，不茹不吐。二之岁，作怼乃止。三之岁，不竞不絿。四之岁人异周汉，化同蒲密。此邦也，郭抱连麓，门开故关，当洛阳西偏之境，接长安东狩之区，日候万乘，岁供百役，公化洽于下，使推循良，名闻在天，人愿襁负，翰飞台阁，其则不远。筠等仰念遗惠，永怀令纪，文成不刊，可勒永久。颂曰：天命良宰，操刀必割。三科设教，四人弃末。庶政其凝，在邦必达。恺悌君子，德音来括。人有子弟，卵而翼之。人有土田，播而植之。用人惟已，去恶勿疑。永怀惠化，颂德丰碑。
秦上卿甘罗墓碑
甘罗者，茂孙也，年十二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秦使张唐往相燕，共伐赵以广河间地，唐不行，信候不悦。罗曰：臣请行之。候斥曰：去，我身自请而不肯，汝能行之？罗曰：项槖七岁为孔子师，今臣生十二于兹，君其试臣，何遽叱乎！罗见唐曰：应侯欲攻赵，武安难之，去咸阳七里，立死于杜邮。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臣不知卿死所矣。唐曰：请因孺子行，令治装。罗谓信侯曰：借臣车五乘，请为张唐先报赵。信侯入言于始皇，始皇召见，使罗如赵。说曰：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曰：闻耳之。闻张唐相燕欤？曰：闻之。燕太子入质秦者，燕不欺秦也；张唐相燕相者，秦不欺燕也，燕秦不相欺，故欲攻赵以广河间。王不如赍以五城，以广河间与强赵攻弱燕。赵王遂割五城以广之，秦归燕太子。赵攻燕，得上谷三十城，令秦有什一。罗还报秦，遂封罗为上卿，复以始封甘茂田宅赐之。
万岁蟾蜍记
政和改元，岁次辛卯。道裕清宁，化被动植。仁天德日，兼覆并照。天地之产，交通咸和。薄海内外，恬愉鼓舞。山川竹木裕如，鸟兽虫鱼咸若，熏为太平罄图。郊社创见之瑞，日贡于有司，非旷古之宝，史不书也。十一月令朝请大夫、集贤堂修撰、东西路计度转运使甘棠张公权判河南知府。以经略之才，振宣化之任。靡冤弗雪，靡堕弗修，优游暇豫，吏循民安。是时属邑新安有万岁蟾蜍，背生芝草，农夫谢彦得而献之。尝凌晨汲水于龙涧之津，睹此一蟾，望日而拱，已而立化。翌日视之，背生芝草，长三寸许，凡十五叶，叶间复有异草，蒙茸苍翠，岁寒不凋。谨按《抱朴子》：万岁蟾蜍肉芝，佩之可以避兵。又按《孝经援神契》：王者德至草木则芝草生，今则木肉两芝合而为瑞，古所未有。依类推之，蟾目望日，昭久视也；翠草不凋，示长生也；叶有十五，数同蓂蓂荚；载之于背，事等图书；两芝相重，重熙累洽之祥也。蟾乃望舒之精，芝固若木之秀，日月合壁之象也，此固非分歧合颖，连理共叶所能拟也。张公以其瑞献，何公率百官朝贺，不其盛欤！政和二年四月晦日书，庶来者考焉。
古道观记
新安西南三十里有古道观一区，原隰秀润，形势亢爽，傍曰子贡之谷，盖世俗相传，与书无据也。壬辰兵间，荡为灰烬。逾一纪，至甲辰而后，有道者超然刘公，挈其徒数人来自中南，结茅故址，其历叙山中四时之乐者，粗尝概见。惜其遗文逸坠，于造道渊源，基承统绪阙焉无见也。其曰：干戈甫定，民物息肩。弥天劫火，俱为瓦砾之区；遍地兵尘，尽作虎狼之囿。万里繁华，一风吹尽。此皆感慨流离，百念灰冷，其尽道之心，盖已确然见于言外矣。又曰：吾徒披荆棘，新殿宇，翼以亭榭，植以松竹。引清泉于药圃，耘秀谷于石田。当其花气浓酣，鸟声喧碎，境闲人静，丽日舒迟，虽山阴之盛事莫追，殆沂上之风云可拟。至若南熏畏日，殿阁生凉，有山水之清淑，绝城闉之蒸溽。云峰迭巘，重见层出，秋风一披，万类改色。素灏清商，景气萧瑟。咀菊蕊之芬香，灿山容之组绣，悠然雅趣，言味莫穷。方冬严寒，猨受日喧。山木廋枯，万籁俱阒。被褐块然，与时消息。杳不知为古为今，奚荣奚辱也。其序山川观览之胜则曰：东连洛邑，眷惟旧都，百王迭据，如彼传区。其北则天坛、王屋，积翠浮空，高依天际。回睨黄河，砥柱奔湍怒激飞流万顷，瞬息千里。其西则荆山、太华，仙人所庐。寻真访道，兹惟奥居。南望锦屏如几，森列门闼。洛水秋风，渔歌互答，与四时而迭新，每相接于顾挹，又不知天台、武陵，奚往而奚适也。观公此言，其殆遗世独立，漠然风尘之表者欤！公蜀之重庆人，家世豪右，殖产不赀，成童业进士举。甫弱冠，罹兵，为关右丁姓者所俘。已而馆门下，授诸儿句读。三十岁，去家入道，受业终南，成道观。又十年，云游诸方，因新安旧家樊姓者留居此地。观复兴，度门人杨素等凡若干，羽化于至元甲申，春秋六十有七。
重修儒学记
县治之东，旧有儒学，创于元至元间，侯此士者，往往因其故而修治之。万历十有五年，邑侯曾公，来莅兹土。越三年，乃重修之。夫兴学首务作士上理，下车未遑他政而先图之，亦曰知要。而曾侯缓于三年，盖有待也。民之情，太上乐生，其次服教诲，其次乃使乐，即力役。故孟轲氏论孝悌忠信之修，在于省刑薄敛之暇日而后设庠序以为教。未有以安之而遽图有以教之。民虽强从而饥寒分其念，实难以鼓舞振作，而从善惟轻也，侯之意殆为此哉！始侯未莅政时，民苦徭甚，不辩，笞楚随之，民颠而无告。侯以为民非不恤教。特疲惫耳！即有设庠兴序之意，未可骤也。今三载征敛之数既已尽蠲，笞楚之威既已尽释，民知有生之乐，而无愁叹之声，今已往可谓暇日矣。且夫困而抚之，暇日而教之，固贤侯所以长养成就其民，而不使转徙流离逸居无教者也。故教之之术，其数在礼、乐、诗、书，其法在约束整齐。其实际在彝伦日用，立心行已，其所日习则于学校归焉，及今闲暇，不竞竞于学校兴废之图，则向者所谓缓赋蠲租，轻刑驰禁，不过以长侈心，遂逸安，富厚之资于富教云何？于是诹日量财庀赀鸠工。自文庙而下及两庑、戟门，棂星门、启圣宫、祠祀、名宦、乡贤祠、明伦堂、进德修业斋、诸生学舍、义仓舍，旧者新之，颓者起之、隘者广之，侧者端之，曰：若是民知所以重教者乎！工始于丁亥四月，竣于是年七月，力既不烦，用亦优足。不先时而罔恤民困，不后时而罔兴民行，倘所谓省刑薄敛，而后与民兴孝弟忠信之教者非乎？不然如前所称首务上理，侯已知之矣。侯四川富顺人。讳唯，隆庆丁卯举人。
条鞭法记
海内行条鞭法者多矣，新安则自我侯曾公始。侯自甲申来宰新邑事，约巳爱民，凡莅官行政载在令甲者厘然具举。已乃洞烛吾邑征输猬起，讫无画一之法。征纳曰大户，岁用百千十余家供亿曰里甲，岁费不赀，其狡黠则倚以为奸，弊孔百出。闇懦者见绐于积猾，邮库庾级，尤为民蠹。公家之赋役者一而它费倍之。坐是偏累，荡产者什九，民视役不翅（啻）猛虎毒蛇。侯喟然曰：吾既为民父母，坐视不为，之所是重困吾民也，遂议行条鞭法悉心纬画，胪列条分：两税及驿传、抛荒诸项。岁订银一万一千九百六两有奇，而倾解耗费皆在焉。均徭及一切筹费岁订银五千八百九十三两有奇，而应解诸费皆在焉，一邑赋役之额尽是矣。其征折也，两税取诸粮石，均徭等取诸丁粮。邑之粮自学田、武场洎界村、大张逃租五十一石二斗二升，外实一万五千一百三十二石四斗八升，石征银八钱五厘有奇，此征折两税等法也。吾邑山多地瘠，民故不习商贾，旧鲜上三则户，仅以中下六则供输。自优免外，实七千二百五丁，中上则每丁征银七钱四分二厘有奇，下下则每丁一钱二分有奇，余四则视中下递减一钱三分有奇，合之得二千一百七十四金有奇，粮自免外，实一万四千七百八十一石四斗七升。石征银二钱三分有奇，而寄庄石加五分，合之得三千五百金有奇，此征折均徭等法也。曩昔蝟征，括为一条。若大户，若里甲，若邮库、庾级之类，一切罢免。俾百姓晓然，知丁租之数惟此，赋役之数惟此。然又人给印牒，岁两征输，置柜公庭，民自封投银有定期，民惟按牒输之。其它解纳诸费，毫无所扰。议既定，白于抚按，咸报可。既期年，邑之人欢然称便，相率请于当道，勒石以垂永久，亦报曰可。邑幕陶君西，遣使持状诣都下索余记，余惟君子为政，非徒悦民，蕲于善治，非徒更化，蕲于安民。行条鞭者或厘弊未尽，或经画未妥，终致变更者有之。侯之订是法也，殚力劳心，臣细具备。上不废公，下不病民，百年弊政，一旦嘉与。百姓更新，田野喁喁，若解倒悬而置之衽席。《易》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又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其是谓乎！宋儒有言宽一分民受一分之赐。今法岁不过一万七千九百余金。回视畴昔，殆省三之一，民之受赐普矣。固宜欣欣鸣于当道，祈垂永久也。夫为民父母，宜同欲恶，审趋违，乃民之欲趋在此，独奈何违其所趋，恶其所欲耶！继侯者睹是石谅必有同心矣。异日，丁有消长，事有增损，亦唯因时调停润色之尔，其法固末可轻变也。余乐侯有是政而又乐邑之人有是举，于是乎记。侯名唯，丁卯乡进士，四川富顺人。
创修砖城记
吾邑小如黑子著面，而在春秋为王城，在汉为东垣。以形胜则汉关岿然，紫气拂郁，八陡横其左，郁山拱其右。青要，荆紫诸峰列峙于后，昔称重地，有由然哉！地重而轻之，则亦执于地利不如人和之说。夫地利之与人和交相重也，昔颜鲁公守平原，增城浚隍，人或迂之，卒以成复唐业，为八十郡先。或曰：方今天子一统无外，安用一丸泥封函谷，而王公设险易何谆谆耶？吾邑为洛上游，城广不越三里，高不出三仞，且以土为之，市儿出入通衢。时数有修葺，葺辄圯，民疲于奔命，督修者且以为奇货可居也。万历乙卯之秋，制吾邑锦者为玉节王公。公下车初，仰视雉堞，环观睥睨，即愀然曰：『嘻！晋阳保障安在哉！顾以岁之不易，民生之不育，未易卒举也』。越三年，稍稍告稔，物力渐裕，所节省捐俸凡若干，可以卒城工之半。遂慨然鸠工庀财，陶砖凿石，身董其事，寒暑不辍。经始于四十六年四月，迄今年秋功成。北至超云门，东抵奎峰。总计高二丈五尺，长二百四十丈。是役计费不赀，皆公自捐省。不烦公，不累民，公之诏于吾邑者侈矣。予东游齐，以量移启事，暂依子舍，不敢问户外事，日惟坐斗园，弹瑟读书。尝试登高四望，则山川之凝抱，形势之凌耸，壮哉！重地犹昔，而孤城雄视，万牒争高，若相与错映环合也。《诗》曰：『蔽芾甘棠，勿剪勿伐』。昔季武子有嘉树，晋大夫韩宣子来聘，誉之。武子曰：『愿封殖此树，以无忘甘棠。是城之成，我公之甘棠也。我邑人愿封殖此城，以无忘公。《传》曰：『预备不虞，军之善政也』。而鲁隐公之于边吏，亦曰慎守其土而备不虞。公之微意，盖寓于此。且公来莅吾邑凡四春秋，蝗十之四，旱十之六。公毕力抚之，民不岁饥。惟时驿政疲累，邑人重苦之，富者贫，贫者逃，余与二三士绅议所以拯之，而公力破旁挠之议，以救此一方赤子。且欣然欲发仓救饥，停征苏苦，公于地利人和盖兼之矣。适予北发有日，若邑弟子孟君化鲸，张君君德，刘君定国等皆沐君之德化也者。公加意百姓而德及士，故士皆感公之德，增修城守，以明有备。捐省俸金以明不贪。不动民夫，以明不扰。一劳永逸，以明节爱。因荒营造，以明救饥。一举而五善备，子其一言记之，以明邑人之思公，比于周人之思召伯也。因予戎装，不遑从事。及盟津阻冻，方克属草，起而视河叹曰：睹河洛而思禹功，邑人之于公，亦犹是也。非独此也，且以劝后之尹吾邑者。公讳铉，字君贯，玉节乃其别号，是为江右之吉水人，登丁酉贤书，为政慈而有度，尚气节，轸民严，兹不悉述。
学仓记
余友豫石吕公，负命世才，昔司李东兖，余过亭馆，见公所题咏，风期旷远，心悦而好之，惧不得当也。余请告而公入为吏部，与公休沐践履 繇半面，今上起公馆卿，余亦承乏廷尉，过从甚密，以道德相磋切，公每抗论时事，多言人所不能言。十余年向壁上相识者，乃今把臂称同味交。及闻封公太翁诸懿行，而益知公开美固有渊源也。封公少修曾闵之行，伛偻三命，亲知咸待而举火。念诸生之贫且困者，捐田若干亩，岁收其入廒而贮之。以时其缓急。夫皈依释门者，以檀施慈悲为教，且布金紫园，堆谷香积。乃被服儒宗者多不能水火菽粟，殊足冁然，谁则一意名教，独与媪蠖衿履肘露踵决者是谋是恤。此非服仁秉义，其将能乎！封公好行其德，难以枚举。诸掩齿、焚券、修桥、正婚、种种心谷，春且秋于径寸之丹田。计亩而输，何足概其美，利一垌之地，群骥牧焉。取杜蘅以仰沫，而徐观其历块，过都，谁不伯乐封公也者。造才育德之美，岂博施济云尔乎！豫石新承简命，总督留庾，行且复京坻之积，以佐县官，用充天下之腹。封公学仓，固星宿海之一勺也，新安令符君幸式德闾，砻片石而求文于俊，俊不佞，何能为言。然辱豫石素心，以若翁之义附封公千秋余馥，故不敢自后也。
列传
钱学士传
钱若水，字澹成，又字长卿，河南人。十余岁属文，华山陈抟（搏）一见以为有仙风道骨，事母以孝闻，所至有誉望，接物必以诚，评人贵贱寿夭多验。自知不寿，故恳辞势位，贤士大夫皆宗慕之，有文集二十卷，修《太宗实录》。至道三年春，太宗晏驾，有驯犬号呼不食，诏送陵寝，参知政事李至欲若水书其事，遗之诗曰：『白麟朱雁且无书，劝君书此惩浮俗。』若水不从。真宗幸大名，拜御史中丞，令访近臣边事。若水言：臣闻用兵以伐谋为上，御将以用法当先。比者傅潜为帅，拥数十万，开关纵寇，残虐生民，不正典刑，曷惩其后。杨延朗，杨嗣勇于赴敌，奋不顾身，授任尚轻，见功未大，臣愿陛下诛傅潜以徇众，擢嗣、朗以劝能，使诸将承风各思用命。欲消外侮，必本安边。用得其人，莫如太祖。郭进在关南，何继筠处镇定。湿州则李谦，易州则贺惟忠。名不过沿边巡检，责其效皆十余年。阔略其细故，则无畏避之心，就录其功赏则绝幸迁之忌，官卑故易以使久任。故知虏情间授睿谋，戒其生事，是以西寇北虏不为外患。已试之效，今皆可行久之。北虏未宾，复诏询若水备御剪灭之术。若水言：臣读前史，谓自古御戎无上策，臣窃笑之，守在四夷，制胜以静，非上策而何？臣闻唐魏博一镇尔，兵不重于今日而戎骑未尝南牧者，以幽蓟为北门，扼其险阻故也。石晋割地之后，由定武达沧海，千里受敌，虽设二关，镇以重兵，臣以为未得幽州，未可剪灭也。盖先为万全，使不能胜，此善用兵者也。夫战守不同心，将不料敌，重兵在外，轻兵在内，则今之患也。臣愿陛下选智谋任边郡，听召壮士以为部曲而官为廪给之，又募民为招收军，厚其粮赐，捐其租赋，供输两地各有亲属，则敌之动息得以知之。然无以统众则不能用众，必择大臣领近镇，提重兵，有警则督战，已事则班师。既无举兵之名，又得驭兵之要，备御之方，举集此矣。乃若患民力之困，则广营田；患卒戍之骄，则严法令。愿陛下推太祖所以待郭进之心而待诸将，则法令不患不严，劝惩不患不至。上善其议。
丘方山先生传
公讳凤，字鸣歧，世新安方山下，因号方山。少苦门役，应县吏，精法律。天性朴茂，嗜古学，补臬吏。案牍中得天台陈先生纪，尝师法之。抚台沈选为书记吏，得检《洪武正韵》见字下注古人善迹，日籍记之，叹曰：『何古今人不相及也，字字可行。』久之，沈日见信爱，每事议咨焉。一日将疏荐何柏斋，李空峒，公不然李，乘间言曰：何笃行君子也，似当疏。沈悟竟专疏何，服公有识趣。内地有警，中丞王公欲设墩火，公言墩火于中土计非便，恐成故事，遗骚害也，从之。在臬司，武弁中有犯当落职者，百金贿公求解，公却之。抚台何，平盗，论功加俸，念公劳，给公银牌，亦谢之。省假往来，裹鍭旅宿不领驿票，既满赴京，故事乞状批处路费，公独无。宪使赠金，竟谢不受。入京办虞衡，岁例千金，毫无染，而诸司公以笥钥付之。笃念二亲，感怀橘负米事，得月米择其好者以寄养。归奉二亲，耕樵率以身任。善垦田，甚沃。有弟芜其田，则怨分田硇也，公即而其硇田垦之复沃。弟田复芜，又求原分田，公又易之。配刘氏，中年殁，鳏居终身。侄孙都，少孤贫，公收抚之。岁时以文公礼修祀事，惟谨宗无祀者祀之更谨。终养十年，赴铨曹授献县丞，委署任丘，值岁首当为乡宦送桃符，公谓无益之费，取旧符装新送之。邑当孔道，苦权贵需索，往令匪糜滥供应，则合门避之。公定要束，权贵人过，必出供应，应必如要束不少假也。邑与过客两便之。再署交河，有惠政，去之日，民遮道争识公面。乡大夫玉泉陈公遇当路必曰：『丘丞，我师也。』刘公赠以诗云：『门掩苔花依旧贫，千载清廉第一人。』马院五台徐公又特揭吏部曰：『某三省按得一清吏，』公论卒定。旋擢南京龙骧卫经历，将谋乞老，郡守陈公以俸金五两遣一吏促之就任，公谢其赠，就道。陈公太息曰：『昔温公每叹刘秘丞不受冬褥云，于光不收，况其它乎！乃今见丘丞也。』抵卫三年，弹瑟读书，入公亦不废卷。考绩，封父母如其官。致仕，仍方山居焉，足不入城市。旅有派椿木大户者，计当倾家，邑尹重公，得公一见可免，公曰：『公议也，谁家当倾者。』竟不入见。公好读书，不属口耳，所常诵则《大学》、《中庸》、《礼记》。而《论语》中如终身可行一『恕』字，小学中如汪信民咬菜根，诸葛淡泊以明志，皆亹亹念诵，居尝以轻负人，轻怒人，轻谈人过为日省。每验性气动处，恨学力不实，以朱墨二圈记，别理欲念起分数。大都公坦然醇德，殊无异山中人，而修洁名行，皆儒行之所难。里人化之，婚丧不较财，不拘忌阴阳，不用浮屠。所往来，惟洛中西川尤先生，而先生亦以公为益友，海内名公望公里必问而过。必造庐礼焉。以隆庆辛未十月得寿七十有九殁。公殁，乡土人谋祀公里社及郡贰。逊庵杨公来署邑，力主公议，而邑侯南园赵公承之牒，学宪洪溪衷公转白两台，共请祀于学宫。国典瞽宗之祀，论德不论途，则自公始。公有二子：岳、陵。五孙：泮、浩、淳、治、深。泮、淳俱诸生，才行咸世公业。
孟先生传
先生姓孟，名化鲤，字叔龙。其先秦人也，洪武初始家新安。卫太安人梦有光如日大于斗，遂诞先生，盖嘉靖二十有四年乙巳闰正月二十有四日也。先生幼警敏，长端挚，其度修而美髯，其性嶷嶷。为儿时嗜读文，自构一格，不傍人篱下。十七补诸生，便慨然以古道自任。闻西川尤先生质直力行倡道，遂往师事之。凡西川先生所言，手自籍记成帙，会督学试所部，拔其文行皆第一，寻应恩诏，首贡。肄业成，均试第二，癸酉中河南乡试第九。故事，同年具呈坊价，先生瞿然曰：吾辈方将起家清仕路，抑奔竞乃先行请话耶！独不列名。凡初贡及偕计有司以故事征驿递路费，先生皆峻却不受。庚辰成进士，授南户部主事，时欲致先生为重，终不往谒，寻服双台公丧，起补户部主事。管银库，痛革夙弊。出榷河西务，口不言钱，惟与诸生讲圣谕，发明正学。行之日，士民肖像祀江千。丙戍江南山左大饥，先生奉命往赈，裒益稽核，全活无算，尤厚赉善士，是年改验封司主事。会卫太安人卒，先生两丁内外艰，哀毁骨立，不茹荤，不入内，不妄言笑，盖先生天性。孝事两尊人无间，愠则率妇长跪请过。服阕补稽勋，历文选郎。先生私念用人本朝廷公典，而或干以私，岂不上负君，下负所学。故一意孤立，虽大贵人气焰熏灼不少徇。往例铨法多先白政府，然后补牍，先生不为动。中珰请，毫不假借。敕守阁勿通一刺，凡诸舞文吏所得自行其意者，搜剔殆尽，于是内外率侧目视先生矣。张可庵栋以都谏建言国本，谪，时论韪之，弗敢用也，先生疏起之。上业令票旨政府，封还，阴阳其词遂忤上，调外，寻以中外力救，削先生籍。先生神色自若，跨蹇归。归之日，簪绅络绎祖于郊，见先生行李萧然，家奴徒步，皆叹曰：『贤者去国，我辈独无愧于心乎！郡邑长吏率求一见不可得。或负弩津途，问选君何途而先生已微服过矣。初先生从西川游，归而设会讲学，寒暑不辍，多所兴起。西川每对人曰：吾道西矣。嗣与我疆诸先生讲学京坻，又于川上建两贤祠，后为宗贤楼，聚图书，罗俊乂。四方之士闻风负笈，若陕、渑、嵩、永、洛、孟、汝、罗、秦、晋联翩而至无虑数百人。至是先生归，诸弟子迎于黄河之湄，歌咏之声遏云振木。先生于道益精进，所发明益开朗澄澈。先生所至，人化之。在榷则清贪墨之风，在铨则抑奔谒之途，在里则以恬淡古朴为里俗先。故其里不用声歌，不曳绮罗，婚嫁不用财，非喜宴不用鼓吹，人谓新安有古人风，先生之教也。虽穷乡幽谷之人，无不称曰孟师。孟师先生精神强毅，每漏下五鼓即起，课子弟夜分吚吾不倦。亡何疾革，弟化鲸侍药，犹孳孳勉以为学，又口占四诗，有闻道未足之意，遂瞑。门人相视失声，城为罢市，海内君子过其墓多泫然泪下。大抵先生之学，以无欲为宗，其教人则专以孝弟忠信慎独为要，不为高深玄冥之论，至平至实至易至简至纯至粹。有门人王参君以悟者，自总丱师先生，信先生尤笃，其赞先生曰：仕以达道，学本无欲，知言哉！先生丁酉孟春卒，葬城东函谷之阜。明年，祀乡贤。大中丞钟公复以舆论建祠，春秋特祀。壬戌，奉诏赠中大夫，光禄寺卿，学者称云浦先生。吕子曰：道学不明，世日趋于墨，邪矞诈脂韦尊沓而不可砥也。观先生力学孝弟，古道淑人且齐家化俗，随试而效。先生当时趋波靡之日，膴而不淫，炎而不竟，遁而不悔，真吾道之砥柱，而惜不假之年，天也。溯渊源者曰：伊洛为洙泗嫡派。先生上接月川之钵，近振西川之铎，程邵以后，一人而已。近先生之居如此，读其书尚论其人，夫亦愈知学矣。
绍中吕公传
太公讳孔学，字尚文，河南新安人也，豫石公维祺之父。家贫为功曹，与人不忍伤，事母谨甚，韦鞴而治饔上食。母病屏营不自安，已而得异药，病乃复。细而榛、栗，母未食不食，家稍稍起。某数侵公，公不较。豫石公贵，公不以色喜，亦复与某交欢从容相劳如平生，绝口不及往事，且为之脱其患难。里中以公厚，凡事质成焉。豫石为李官于兖，凡所平反，公默有挽救者也。及豫石家居十载，公辟园函谷南，二三老友啸歌慷慨，糠粃富贵，宜若无足当者。性喜急人甚于己，即不故识不欲伤其意，倾身为济也。士贫无赀市书，民穷不能具婚者，公倾装解其颦蹙。复割地五百亩曰义田、学田，以赡举火者。岁不熟，复出粟千余，钱二百二十千余。曰：富贵者攘人自丰，狗马食梁谷，而贫者不厌糠核，反噬取焉。吾稍自给，何忍赚赚锱两效贾人之行哉！构广仁桥于十五里堡，行者免于泥撬。甘泉岭煤井，大雨雹陷井口不出者十三人，妻子皆哭。公疏其口，十有八日俱不死，其拯物之慈多类此，不关白郡邑曰：以吾髦而岂徒驺从操有司诸大夫权持短其长也者。豫石陟大司马，公书戒之曰：尔身国家身也，为国不复顾家，勿以老人为念。豫石公以公春秋高，疏侍养十余，上不许。公疾，又疏三上，不许。既而得归，侍公匕箸三月，公犹善饭。公长躯丰下，乡人皆望公乳哺我，百余岁无恙也。而公遂逝。王铎曰：闻绍中太公幼寐于厅事，壁倾不死。应选幕职，中途以念母归。夫其厚德载物，蝎仇不报，而仁匡焉，不其难乎！其好行德而惟恐人之得我于可不可间，又确不能渝斯人也，何可啖以利也。今亡矣，夫仁孝所蕴，施于乡曲，假令发摅在位克其心，虽无一物有害可也。然而豫石业已摅之矣。古今之不兼善者，独一吕太公哉。
邑侯陈公传
公讳显元，字长卿，湖广蕲州人。赋性孤直，嗜学好修，旷不谐俗，自行其性。以五经试售，副卷应明经科。明崇祯十五年莅新安，适丁大乱，贫民易摇，威乘之则去，恩抚之无由。公遇大盗强御不惮法制，于孑遗，则煦以霁颜，略无崖岸。乱后禄入甚薄，毫无取于民间。粗衣粝食，与齐民等。或徒步于道，询邑疾苦。常推食解衣，以拯饥寒者。尤喜人读书，于贫寒子弟力不能赡者，助赀以成其志。邑人吕兆琚田荒苦徭，则代其区处。为文学翟廷栋婚配，代具聘赀，公堂合卺。公不事积储，甘心淡泊，得俸即分惠拯急，略无迟回。仆者起，困者解，公之心力盖取白骨肉之矣。当是时闯寇冲驰，强暴横行，诸如客兵供费，朝廷烦役，岁不下数万。丝铢膏血，征求不止。为之上者，不闻推置。公上书疾呼，当道者褒如充耳。公虑益苦，心益恻。一意抚摩，不以时艰自懈。迨闯寇迫临，邑垣已颓，率百姓入阙门寨，死守旬余，力匮而陷。先是贼发牌令降，公击碎其牌。贼讯碎牌者，公扬言曰：『为国保守封疆，恨不杀贼，击牌分应耳。』语毕大骂。贼恨阙门抗守，尽屠之。公更曰：『守寨由我，百姓何辜，宁碎我，勿杀百姓。』贼益怒，公骂不绝口，遂支解之。公同子遇害阙门，不杀者三十六人，负士成坟。吕兆琳曰：生不穷其惠，死不泯其忠，忠惠即可为公私谥。身载纲常，履变不挠，清风劲节，自行天性，可以师百世矣。
志铭
唐处士张海仙志略
公讳海仙，河南新安人也。汉北平侯张苍之后，其先自河内迁于兹土，逸士利宾之长子。利宾雅志圣贤，绝情名利，处于贫贱泊如也。公受性廉俭，立身正直，渔猎经史，舟舆道德。天宝末四海多事，杜门守静。大历八年秋，终于新安谷川之旧居。年七十有二，葬于涧水北原。夫人冯翊郡吉氏，多贤德，抚孤有义方，亦年七十二终于江陵府客舍。建中元年，子前濠州定远县尉皎然，扶榇归，合祔于谷川之旧茔。
五代清河郡太君志
粤以灵椿得岁西成，易变于风霜；智水利人东注，难停于昼夜。垂令闻者居先，获遐龄者为上。其有闺门积庆，留慈爱于子孙；风树兴悲，展孝思于考妣。非夫母仪素著，子道备臻，即何以因亲之戒，守内则之纪纲，从子之荣，授明朝之纶綍者哉！清河郡太君张氏，即累赠太常少卿王公玗之妻，泰宁军节度副使筠之母。其先本京兆韦曲人也。曾祖弘，祖益。名高许史，族本崤函。父知章，唐盐铁转运副使。太君始笄之岁，绰有闲澹之风。属黄巾贼起，徙家于汴，乃适于累赠少卿。恭承旧训，爰结良缘。奉舅姑于高堂，服勤夙夜；睦宗亲于异族，涉历寒暄。生长女适河间俞氏，次子即今泰宁军节度副使。季女适单州都粮料使侯氏。亡何，赠少卿先太君而亡，于今九年。叹桃李之半凋，先归有恨；念箕裘之巳继，后事无忧。洎乎终丧不改夙愿。常素服蔬食，礼佛诵经。晋开运元年，封清河郡太君。今朝乾佑元年，又封清河郡太君，皆从副使品秩。至乾佑三年秋，遘疾于东京道德里之地，享寿八十有五。遗语曰：我以内典是依，尔以俭葬为戒。副使于是自兖解官，奔赴丧事，念当罔急，痛切至诚。而以明年冬葬于河南府河清县长泉先少卿之茔。铭曰：荆山蕴玉，丽水生金。至柔为性，内则咸钦。妇道爰成，母仪是正。从其令子，受其进封。丝纶赫赫，雨露重重。天保遐龄，终乎上寿。会葬有期，良时无咎。汴水家远，邙山路长。沉沉黄壤，飒飒白杨。绝浆泣血，乡党吁嗟。陵迁谷变兮，令闻弥长；万岁千秋兮，慈颜永扬。
宋寿昌君志
夫人姓高氏，宣仁圣烈后之从姑也。曾祖乾，赠户部尚书，今追封冀国公。祖遇，赠率府副率。父继明，故任内殿崇班阁门祗侯。夫人适中丞钱公纬，枢密副使宣靖公若水之孙，集贤殿修撰延年公之子。夫人其冢始封寿昌县君，以后族赐冠帔，后殿中君四十年而卒。夫人六岁，母陆氏亡，悲哀如成人。事继母孝，及事舅姑甚得妇道。居尊卑间，顺睦人无间言。初殿中君力学取科第，夫人有助焉。善祖师七十二候肉蠕之术，累验，然不为他人道说，而志于女工。喜读书，通音律，识哀乐声。殿中君为新兴守，因燕集，夫人闻乐声哀，忧之，居数日殿中君病卒。夫人寡居守节，治生有法，遇内外族，不觉有纤毫厚薄。殿中君有房侄与其妇皆亡，二女贫无所归，夫人为尽力以嫁如已孙，恤孤贫乐施与，不问有无。
元佑初，太皇太后权同听政。高氏例推恩，夫人不受，悉推于众弟侄。平生诵佛书，不一日辍也。二男：长侯，汾州录事参军；康侯，处州遂昌县令。五女：长适比部郎中郏亶，次适通直郎石宗彝。次适宿州司户参军王嵎，次适都官员外郎张公亮，次继归宗彝。石氏、张氏皆先亡。孙男七人：邈、迥、遵、柬、束、东、来。初长侯娶潘氏、姜氏，继卒。夫人育诸孙，自幼及壮，甚有恩。长侯宦不达，贫无以养亲，复娶归氏，苏彝之大姓也，因家焉。长侯亡，康侯以便亲调东南官。夫人不忍弃归氏及诸孙，竟卒于苏，享寿八十有五，实绍圣二年春也。葬河南府新安县新乡夷子里暖泉村，祔殿中君之茔。康侯状夫人之行，属铭于瑜，瑜其甥也，义不敢辞。铭曰：宛宛夫人，秉德自幼。率有孝慈，为父为母。逾八十年，既寿且康，今其已矣，德音不忘。
王烈妇志铭
烈婦者，新安庠生郭时安之孟女。年十七，归王萃秀。年余，而秀病伤寒累数日不汗，烈妇昼夜侍。秀病三日不食，烈妇亦三日不食。秀死，烈妇籲苍天恸哭，誓死以殉。声出气绝，仆地少顷乃苏，苏而又哭，如是者再。舅姑诸姑姊妯娌多方慰谕，烈妇不应不食七日，舅姑知其志，昼夜防守，惟仅得不死。迨秀葬前二日，烈妇有喜色，奉姑饮食亦自饮食，如平昔。复谓姑姊妯娌曰：未亡人必不欲生，第此时未肯死，俟葬我良人，归宁我祖我父，当求一死。家人以为然，防少疏。烈妇遂趋向园树引绳就毖，盖万历五年四月二日也，年仅十九，呜呼伤哉！方萃秀之死也，情激心烈，慷慨一死，犹或易也，至于迟之数日，父母戚属之缱绻，姑姊妯娌之慰谕，曾不能一移其初心，从容就死如此，虽古哲人达生委命何加焉！烈妇盖非独能死也，讣闻之朝，人人恸愕，邑侯张公躬临其丧，而脂韦之士，怀二心之臣，闻烈妇之风，亦可以愧矣。讵直为女流龟鉴哉！烈妇母董氏。生烈妇于嘉靖三十八年五月十六日。是年同萃秀合葬邑城东文峰阴。铭曰：于赫烈妇，知有夫不有躬。青年殉夫，不爱生独爱节。人曰生为愈不应，人曰死无益不应。嘿嘿籲天，竟引绳而得正。始也誓死，饮食不御，人皆谓烈妇当必死；继也色喜饮食忽御，人皆谓烈妇当不死。吁嗟家人，劝谕殷殷。孰知烈妇之为心，繄芳名之赫赫，震宇宙而光日月。彼二心者，道烈妇之墓傍，宜茹烈妇之风霜。
太傅吕志铭
公讳维祺，字介孺，号豫石，河南新安人。孟淑人梦月堕怀生公，少即特立不恒。稍长就傅，谈忠义事动以君子自许。十六为诸生，二十饩庠。惇孝悌，以世道纲常为任。丙午副榜，壬子年二十六乡荐，癸丑成进士，释褐为充州推官。升吏部文选司尚宝太常二卿，南京户部侍郎，升兵部尚书。为李官，以德教化民。有兄弟争讼，公语以孝悌，皆感悟。黄河巨盗三十余，公悉剪之。缮竹室以栖饿者，暇则延诸生讲经义。其为铨部也，清选簿弊无由生。谢馈送，绝请话。房师某，求选其弟，公持不可。答曰：讵不知师之介弟欤！朝廷之制不敢私。而一时贫老待铨者，皆得不壅矣。光庙殂落，人心汹汹，百官欲见新天子，内侍梗，不许入。公与耿员外白政府，外议靡定，岂可阻诸臣欲见意乎！遂请见慈庆宫。方退，熹宗末登大宝，诸阉导之幸小南城。公急约省台抗疏，谓调护圣躬，近御不得干豫政事，防微杜渐，不可一步轻动。魏珰诸侍人已心怵公矣。天启元年省亲归，海内靡然，诋正学，毁书院，公建芝泉书院与诸门人讲诵不辍。河南会城建珰祠，公以书诇诸绅，诸绅遂无捐资者，珰益骇之。甲子季冬，推公考功郎中，珰矫旨别推。今上御极，起公太常，疏陈尧舜之道在圣德，治时艰者，先挈大纲。任一贤，领千人；提一事，括万事。又疏保泰防微八事。留中改票、慎刑、黠陪，免进、讲措、言官、寡欲、慎游，上皆嘉纳。在南京户部时，漕粮额欠数十万，公疏曰：财也生有源，耗有孔，铢两剥民，恐国用日匮，徒削元气耳。遂昼夜覈之。北户部借南粮未还者，疏争还之。浙、杭、嘉、苏侵南部抵漕折银，劾布政抵之。搜各省未纳银，借藩工银，又隐匿布绢纱银，劾布政抵之。清完屯粮及户部每年额支银缺额银，又缺军粮银各数十万计，以足欠额。南庾昔若扫，今遂衍溢。修三十六仓，五场厘蝥牟者及瓜可以足数年之需。其殚心实用，皆类是矣。率南都人士讲学，会上遣内臣监视户工九边钱粮，诸骑骚扰州郡，公疏请罢，上亦悟，乃罢。遣考绩，赠三代，荫一子，升尚书。革将官苞苴，勤操练，裁冒军八千余名，备硝磺。寇东窥，公斩寇牒者十余人，寇遂西。公鲠亮不绌，凡大事抗义不回，而妒亦随之以积，以大计铩公羽矣！寻丁外艰，服阕居洛，与诸弟子讲诵自如。先是同封公先后捐谷三千八百石，银四千两。修新安砖城，犒城兵，粥活万余人。凡桑梓利害调画当事，如驿累议，救荒议，折漕议，盐车议。书札盈厢，皆不避嫌怨，百姓阴受其福。进《孝经注疏》，表章八要，上嘉纳，寻复职。流寇破宜阳、永宁，窥洛，公遣家丁杀寇十余人。总兵王绍禹庸怯，当事者令绍禹守城，闻鼓鼙声心目骇。公守北城，方食，其子璜、琳侍曰：『王绍禹兵城上与寇隐语，寇势弥张，攻不遗余力，此方用肘足时也，大人急自爱。』公曰：『小子何疑畏，洛大矣，頼皇上之灵，岂即破。万一破，我与城同存亡可也。今日有进死，无退生。』督城士弩码交雷发，多所伤。少倾，绍禹城内百骑长矛鞋鞽阑路弛杀人，城上绳汲寇，寇入，众溃走。或曰：『更服跳』公曰：否！否！仰天大哭。寇至，支戟在面，扯公去，公收哭无愁色。至城西闉周公庙，见大寇营中坐雕几。不跪，怒曰：『吕尚书！汝何请兵剿我？』公厉声曰：『我为兵部尚书，恨无兵马杀狗彘，今日惟有一死！』时福藩与洛人士先缚于前，公顾之曰：『纲常为重！万万不可跪贼。』皆泣下。寇令之降，公阳笑曰：『世宁有屈降吕尚书哉！我当国家事死不顾。今之死不辱圣贤，不靦于天地，生正人，死必为聪正神』。或欲生之，公更嫚骂曰：『生尚书不值一钱。』北向拜皇帝曰：『圣恩未报，臣心已竭』。西向拜父母，伸颈就刃，遂死。呜呼痛哉！人畴无死，公之死得死所哉！事闻。皇上哀之，赠太傅，赐祭葬，荫子入监，建祠，勅岁祀，谥忠节。士君谈节义易易耳，一日斧银当前不免变为绕指，公坚定不屈，从容就义，公何如人哉！各郡无兵，李中丞坐而观望，庸弁不能死战而且内衅，缙绅大夫无篆库守土之权，又无重兵，往往殉节以死，岂不悲乎！然公之道已尽，公于学已无愧矣。千秋万世忠节烨烨天壤又何憾耶！公生万历十五年丁亥七月二十日，终崇祯十四年辛巳正月二十一日，年五十有五，葬于城东新阡。淑人郭氏，子：长兆璜，拔贡，任化州知州；次兆琳，己亥进士，任福建道监察御史。铭曰：公之神灵无不烛乎！用人拯痛惟于平日焉。是图老之于林壑之间而遇兵蛊逢其枯，何如蚤置之左右，以大昌其谟熙，载化瑟调可以消鲸以弭天吴，今第区区死节，佞魆不敢与为徒，史虽书于玉匮，行人吊于墓衢，但曰郏鄜之乡先生死难之贤大夫，呜呼！
敬陈表章疏
奏为敬陈表章《孝经八要》，以课实责效事。首在皇上躬行大孝，故其一要曰：进讲经筵，以树模范。盖天子之孝与臣下异，而皇上之大孝又与三代而下帝王异。何者？臣下一身一家为孝，皇上以兴起天下之孝为孝也。三代而下，以试士为表章，皇上大孝以树模范，奏孝治以为表章也。先臣丘浚有言：『人君肇修人纪，爱敬既立，则家国天下无不感化。』我皇上尝谕臣下曰：『朕不敢与天地祖宗并，』此不敢之心大孝也。充此心以敬天仁民，锡类不匮，当深居燕闲时披阅《孝经》，详玩意义，仍命儒臣进讲，而奏孝治之化，道岂远乎哉！太祖高皇帝曰：『孔子明帝王治天下之大经于万世。』成祖文皇帝曰：『人君之孝与庶人不同』，此诚皇上之所当法者。然世儒之言曰：『今天下贪欺成习，兵食告匮，贼寇交讧，何汲汲于此』。臣以凡此者政由教化之未明，人心之未正反，经之未实故也。矧一代之人心风俗，声教德化皆系于人主之精神好尚。盖上之精神，天下之所绳从而鹄望也。如东汉之节义，唐之诗赋，宋之理学，风教所树，人心景从。况皇上精神所著，首以《孝经》立之，绳鹄而天下有不翕然丕变者，臣不敢信也。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诚行《孝经》于今日之天下，使天下服习《孝经》者皆愿为忠臣孝子，皆欲实为朝廷任事，岂复忧贪欺，忧兵食，忧寇贼。何者？得其本故也。得其本而凡古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者，其道皆可该也。其次则教储睦族，皆孝治之最大者，是以敢次第言之。二要曰：『东宫讲习，以端储教。三要曰：颁谕宗戚，以敦亲睦。何以明其然也？臣闻太子天下之本，储教致治之原。我皇上加意豫教，命太子出阁讲学，所以端轨树范，养正作圣，无不肫挚。臣以为尤必先教以孝，盖孝德之本，教所由生，使太子当蒙养时，即知问安视膳，温清定省，而预启迪之，以舜之大孝，文之止孝，武之达孝，如《孝经》一书更当朝夕温习，谕令儒臣开导讲解，以为异日孝治天下之本。昔我太祖高皇帝曰：『为太子当知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我成祖文皇帝曰：『皇太子当进学之时，欲使知要，庶几将来太平之望。』我仁宗昭皇帝谕杨士奇等曰：『东宫开讲筵，当以大经大法进说。』非我皇上所当法者乎！臣又闻《尧典》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若是乎大孝之先笃亲也。昔我太祖高皇帝谕秦右相郑九成等曰：『朕建诸子，选用傅相，凡与王言，当广学问，陈忠孝，使其聪明无蔽，上下相亲。』我成祖文皇帝赐蜀王书曰：『敦孝循理，好学不倦，勉自爱重，用副所怀。』又曰：『国家笃于亲亲，宗室谨于礼法，共保富贵，令闻长世。』此又非我皇上之所当法者乎！我皇上笃念宗亲，备极优渥，而顷又允阁臣杨嗣昌之奏，申谕谆切，加以勅奖诫谕，可谓仁之至，义之尽。臣以为当颁《孝经》于各王府宗亲，俾各服习体认，以成皇上亲睦之仁。至于戚臣一体颁谕，宗学一体试题，仍乞谕令，选举换授，必以敦孝行通《孝经》为本。庶孝愈笃于本支，义共固于维城矣。又其次则揆文奋武，宜弘薪槱之运，而敦菁莪之化也。故四要曰：颁行试题以验习学。臣闻孝为百行之原，《孝经》统六经之会，皇上加意此经，业命诵读试题矣。然该部原疏，但云将《孝经》、《小学》间出论题耳。合无责令两雍省直师儒学官，凡遇举贡生儒考试，照经书出题作制义，如解卷无《孝经》制义，以不职论。昔太祖高皇帝谓教化之道，学校为本宜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成祖文皇帝谓学校风化所系，在上人作兴之耳，则皇上仰法二祖，教化天下，以孝作忠者，道必本乎此也。五要曰：乡会出题，以隆大典。臣闻汉唐以来，率用《孝经》取士，如汉置《孝经》博士，唐以《论语》、《孝经》、《孟子》为一经。宋尚书省加试《论语》、《孝经》，其来已久。自王安石黜《孝经》，贡举遂不以取士矣。今制，乡会试初场，题例以四书三篇，经四篇。合无勅令习本经者，皆通《孝经》。遇乡会试，令出《孝经》题一道，例于四书后，本经前。减本经一篇，即自十三年为始。成祖文皇帝曰：『孝经者，圣贤之格言大训』。宣宗章皇帝曰：『设科求贤，愿得忠孝之人以资国用，朕之心亦如此』。则皇上颁行《孝经》，成成祖、宣宗之言，此正继志述事之大孝也。六要曰：颁谕武士，以明大义。臣闻宋儒程颢看详武学，欲添习《孝经》，曰：欲令武勇士知义理。』故东汉时有命虎贲士习《孝经》者，有命期门羽林通《孝经》章句者，而我文祖成皇帝曰：『申明武学，严其课读，毋为文具。』孝宗敬皇帝曰：『公侯、驸马、伯子孙命读书习礼，将来朝廷庶得世臣之用。』伏乞皇上谕颁《孝经》于天下武学，其考试必间出《孝经》题目，其武场乡会试亦一体出题。至公候、指挥世袭等官，子孙承袭，必间抽《孝经》一二段，命背诵解讲。通者方许承袭，庶干城腹心之士，犹有敦诗书，说礼乐之风。然辟举不真，风俗不醇，虽欲复古孝治未也。故次七要曰：辟举真孝以励士俗。臣闻汉辟举孝廉犹为近古，我祖宗朝尤加意行之。太祖高皇帝曰：『为国得宝，不如得贤。』又曰：『但严举错之法，则冒滥自革。』宣宗章皇帝曰：『务选经明行修之士，不得滥举。』皇上既命复辟举矣。然必深明夫辟举之首重乎孝，使天下知上意之所重，然后可挽浇俗而于变耳。合无勅命抚案，遵奉新颁圣谕，每年终，类奏各举通习《孝经》孝友廉让者与诸绅衿隐逸，多不过三人，有奔营滥举者连坐，其提学考校，巡按听酌，举真《孝经》自奖优赏。如黄香扇枕温席而举，授荣亲王元规著孝经义而诏举高第，皆其遗事也。终八要曰：谕俗讲解，以正民风。臣闻化民成俗，以孝为先。太祖高皇帝曰：『风俗本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成祖文皇帝曰：『近俗简于事亲，此盖教化不明之过。』合无勅令天下府州县官于讲乡约时，先宣圣祖六谕，间亦讲说《孝经》，务令通俗易晓，以化乡愚。凡塾师教习处皆颁《孝经》一部，命习诵讲解，其士民杖笞小过，果能背诵讲解明白者，亦准宽宥。如司马光讲庶人章，以诲父老。真德秀作庶人章解，以化泉民，又如王渐诵《孝经》义，而乡里惭谢。韦景骏以《孝经》化贵乡而母子感悟，皆其成效也。总之表章八要，以朝廷为万国之倡，俾天下皆讲明正学，实敦孝道。如此而期月之间，纪纲粗布。行之三年，有不成教化、变风俗、裕兵食。再久之而有不复祖宗醇熙之化，舞干两阶，几致刑措，真才辈出，辅德翼治者乎！帝德巍焕，不识不知，而顺则王道荡平无偏无党而式度。斯文未丧，至孝通神，惟在我皇上独断而实行之焉。
重修县治记
余幼读《尚书》时，每及罔佛百姓以从己之欲，辄惕焉自励曰：异日苟为人上，必顺民情，节嗜欲，相与休息于无为而已。自戊戌冬，叨牧兹邑，目击夫城阙坏矣，学宫其颓矣，公廨化为焦土矣，又不禁慨然有志此三者。夫当飞鸿未集，盈野荆榛，方招徕劝垦之不遑，奚事此鸠工庀财为也。迄今寒暑递更，而庶务厘举，因次第力图创兴，竟成余志，斯已矣。试考邑志所载，旧治规模恢乎弘远，欲踵其事而行之，虽不敢为之增华，亦期无损厥制云尔。第或有谓余者曰：『此传舍也，劳我逸人，是亦不可以已乎！且数传以来，未闻有举行者，乃独以一身肩之，则拙甚也。』余曰：否，否。倘司此土者，都作如是观，则嗟兹荒址，究遗后人以黍离之感也。矧为人所不为，正我辈生平期许，宁此正衣冠而尊瞻视者，可漫然置之哉！故一切湏用物料，悉捐俸采办，即诸匠役廪饩，亦胥按日以给，所以来者如归市，不阅月而欢呼告成矣。噫！斯役也，上以尊朝廷，次以肃体统，宁于已有私欲焉。矧访诸乡老，采之舆情，未有不欣欣相告曰：盛世规模，于今复睹。若然则还顾畴昔，惕励之意果贞愧于我躬，抑抚膺而罔歉耶！然余更有望焉，阖邑荐绅先生以及素封之家，诚皆闻风而起，修复故业，将见瓦砾之区聿臻堂构之美，则新邑灿然改观，讵非旷古盛事哉！敢以告诸同志者。
孝淑张孺人志铭
孺人者，今户曹蓝孺张公之爱女，新安贞甫孟文恒之原配也。贞甫文学比玉君之子，云浦先生之曾孙也。孺人系出清河，为河南府永宁县籍，曾王父中丞公两平蜀，以功显。大父司马公名重当时，父户曹公讳琯，孺人父若翁皆吕忠节公爱婿。忠节公有四女，长归孟，次归张，孺人与贞甫以中表兄妹结为婚姻。孺人少贞甫二岁，幼时珠繻绣褓，两家子女竟以门第相高，后遭离乱，各远避潜踪。至珠还壁合之时，贞甫为孤哀子矣。孺人十五归孟，事孟继祖母太夫人极孝。戊子春，蓝翁授睦李携之任，将行，孺人以舅姑未葬为念，贞甫家亦落，力不能办，孺人脱簪珥，尽倾奁赠以营葬事而后就道。嗟呼！事亲至葬，生人之事尽矣，男子尤难之而况乎髫年少妇，而况乎贵介之女，是非至性天成，诚敬致孝其何能至此。嗣后晨昏定省，形影相依，待夫子如宾，见父母如孺子。女红书史巧慧过人，且能体下人。又阴行善事，通晓大义，一切澹观，时作出世语。是以衣饰服御无私藏，父母有所予，尽施舍周急。见玩弄之物，父母爱而示之则不顾。蓝翁勤于理政，晨出酉退，不遑饮食，孺人为之劝箸，亦不敢先尝。时而宾客满座，歌呼竟夕，孺人手自精办以佐酒，父母若将习而安焉，以是一家赖孺人力居多。先举一女，不育，痛伤过甚，遂得血疾，蓝翁忧之，以祖姑及姑皆以出闺十九殁，恐符其谶也。及后病痊，欢欣倍之。客岁年二十，冬月复举一女，至今年二月而病复发，缠绵日久，医祷并至。先是三月上巳，忽闻空中音乐来迎，仙去，又时时念归家，病至委顿不起，犹必强扶之沐发盥嗽，至四月八日为浴佛日，人皆绕榻环视，令尽易衣裳。见蓝翁篆匣犹谆谆属为宝持而去，绝不作一眷恋想，亦无一言及后事。甫四月之女极怜爱。亦不令见，无诸痛苦，吉祥而逝，颜色不变，较病时作欢喜相。佛家云：气从顶门出者得天道，其孺人之谓欤！孺人生于崇祯壬申年三月二十日，卒于顺治壬辰年四月八日，享年二十有一。女甫四月，育于母夫人，所示遗爱也。以是年八月，葬于东关祖茔。父户曹公琯，同叔都掌科公璿，亲临墓侧，号哭震野，行道心恻。时名公赠传赞诗咏百余首，为《孝淑汇记》。户曹公犹抚壻如子，终始不懈，人咸服其高义云。铭曰：其不及者年，其得全者天。其来也游簪缨之世第，其去也登浴佛之法舡。其鸟啼花落示现夫春秋之二十。其山青水绿遨游于道路之三千。其魂气无不之也。吾不知其所以然而然。
奏疏
止矿店疏
题为感事激衷，义难缄默，恳祈圣明审利害纳忠谠以安民生，以消隐忧，以为社稷计事。顷者皇上以国计空乏，经费繁浩，乃言利之辈，遂荧惑圣听，利孔旁出，矿店之说起矣，然尚未滋蔓也。继后宵人根据蟠结，征采诸务日引月长，浸淫至今，莫可收拾。貂珰之税辙几遍天下，其势弥昌，其祸弥惨。始犹逮及县令。继遂逮迨及郡守，财狼横行于道路，盗跖肆毒于闾阎。怨气动天，毒流满地。一时阁部九卿，台省诸臣，忧时悯事，竭忠献赤，靡不叩阍以请。故有谓矿店宜革。税稞宜停者。诚见利不胜害，得不偿失，为寰海之民请旦夕之命也。有谓武弁当罪，中涓当惩者，诚见假公济私，侵上腹下，为城社之地，消隐伏之祸也。有谓被遣之官当宽，雷霆之威当霁者，诚见重辟未可尝试无辜，未可轻刑重民寄培士气也。诸此陈说，良非细故，非关国家之根本，则系生灵之命脉。非属宗社之安危，则切地方之利病，臣即复置一喙，亦岂能多于诸臣。用是昕夕熏沐引领，仰冀圣心感悟，德音焕发，矿店诸使，旦暮且止。是宗社之庥，苍生之幸也。岂非千载盛事哉！乃数月以来，诸臣之疏连章累牍，俱各留中，未蒙俞允。而征采之说，片语只字，朝奏夕行，且蒙褒嘉。臣触目伤心，益用骇异。乃伏而思曰：祖宗令甲，凡国家大政事，大疑难，悉令九卿科道会议疏请定夺。凡以召公道而服人心，防壅蔽而戒偏听耳。乃今自宰执以及台省，尽其人矣，台省言之，九卿言之，宰执又言之，不约而同，不谋而合，不俟会议而如出一口。论亦公矣，此固凿凿可信者。乃皇上悉置之不听，岂举朝之臣语皆欺诳，而诸武弁中贵嘿成象语成爻乎！何皇上竟信如蓍龟，捷于影响哉！此臣之所未解也。臣反复揆度，而有以得故矣。皇上之意得无曰聚敛之臣，言利而辄享其利，其说已试而可行。在廷之臣，言害而未尝有害，其言无征而不信乎！臣以为民者邦之本也，君非民则无以为国；财者民之命也，民非财无以为生。故养民惟恐其不足者，世之所以治安；取民惟恐不足者，世之所以乱亡也。臣未见上之人日以横征暴敛，剥民膏脂，笞民骨髓，断其命，绝其生而困穷无聊之众犹帖然束手待毙，略无异志何也？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自古记之。人穷则变，鸟穷则啄，亦理势之必至者。由斯以谈就目前之举动，卜今日之民心，未乱而乱形已具，未害而害势已成，昭然于几席眉睫间矣。语曰：『无谓何伤，其祸将长；无谓何害，其祸将大』，正今日之势也。睹时兴思，诚有大不忍言者，且皇上独不闻大学之说乎？治平一章，理财居半，而其大旨不过曰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无异说也。而孟轲氏亦曰：『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者，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信斯言也，岂非利害兴亡之烱鉴乎！甚可畏矣。诸臣诵法孔孟，持以上陈，而皇上固付之罔闻，反过听群小，见利而忘害，聚财以失民，此何异隋珠弹雀，割肉充腹也哉！甚非所以为自为社稷计矣。皇上试清心以观当今之所宝者，国重乎？利重乎？民重乎？臣以为无财果何损于国，无民则国非其国矣。今日之政，惟恐养民不足乎？惟恐取民不足乎？臣以为利析秋毫，剥民肥己，是取之惟恐不足者也。聚散兴亡，其理甚明，即庸人能辨之矣，岂以皇上天纵圣神而顾见不及此哉！特为群小欺罔，诱引荡惑。前瞻后盼，应接不暇，未尝一深思之耳。倘日久而事出意外，变生不测，诸臣之言已验，然后悔不信诸臣之言，即取奸邪误国之辈而齑粉之，亦何益哉！臣闻宗祖朝三殿偶灾，辄恐惧不已，诏求天下直言，仍遣官分道四出，安抚军民，夫祖宗遇灾知惧，回天以实，迄今传为美谈，乃今何如时也。两宫未成，三殿尚灾，太山已崩，黄河复竭，荆楚之火，焚毁居民四百多户，巴蜀之火，延烧庐舍八百余家，各省灾异无岁不闻。况乎倭儆虽息，寇患尚严，楚蜀之间，窃发啸聚，屡烦征剿，兵连而不解，饷运而不休，屈指时事，大为寒心。是皇上所当痛自涤濯，严加淬励。畏天变者，惟此时；法祖宗者，惟此时；恤人言者，亦惟此时。乃犹泄泄然借大工之烦费，肆无穷之征求，天心之仁爱谓何？祖宗之垂统谓何？人心之属望谓何？臣凛凛然虑莫知所终矣。窃为皇上抱杞忧哉！夫不筑垣而疑邻人之子非计也，揖焦头于上座亦晚矣。臣职司言责，义关休戚，所以痛哭呕血，一鸣于君父之前也。伏维皇上思祖宗创业之维艰，念上天仁爱之难继，深维利害，嘉纳谠言，奋起一段精神，除却一切弊政，将见臣民快睹海宇欢腾，自然转孽为瑞，化灾为祥，太平景色在一转盼间矣。社稷幸甚！天下幸甚！一念赤诚，万分冒渎，不胜陨越待命之至。
止采珠疏
题为披沥愚忠，恳乞圣明，勅部酌议采珠之役，以光圣德，以安濒海民生事。臣待罪民垣，看详章奏，接得宣武门官王朝等疏开珠池，奉圣旨这所奏就著内承运签库官李敬与同先前原奏叶本立等前去采办，户部查照先朝旧例，写勅与他，钦此。夫自两宫肇兴，珠宝需用，则日者铺宫之奏，煌煌美珠，駥目惊心，计臣日夜持筹，请发外储，责成抚按以措经费，诚兢兢然忧之也。假令朝等所奏果足省财富国，则宸翰挥洒，成命下颁，臣敢不悚诚。顾稽之典故，度之事情，揆之时势，以有综其实不然者，窃不避斧钺，为岭海之民请命于圣天子，试垂听焉。夫珠池在茫茫大海中，廉州府辖青莺、杨梅等七池，雷州府辖乐民一池，载在《粵东通志》可考。若朝等所报三十余处，地利未谙，心计何有？况叶本立以刀笔之流，郑富、袁道等以狙狯之辈，何至交结近侍，而顾以区区之利，取桑、孔之所不屑者，而尝试于尧舜之主也。皇上斥朝不遣，可谓明见万里之外矣。且陛下亦闻先朝之盛美乎？罢采珠且有禁窃采以启事端之令，洋洋祖谟，造物于岭海甚厚。列圣绳武，间下诏采之而未几停止，尝遣官守之，而旋即取迥。大都供亿之所费者什九，而采办之所得者什一。且采珠亦艰苦矣，先是开矿议兴诸臣剖析利害，言之甚详。然矿犹索之山谷，若珠沉于渊，出万死一生之计，没其身于蜃楼鲛室之中，往往气迫而葬鱼腹中十常八九，念兹民命，能不潜然。况珠池厉禁，海寇出没无常，一闻采招，必群伙遮洋，不夺不厌。万一狡倭秋泛，千帆东指，则人心摇惑，岭海将不得安枕矣。即有明珠夜璧，饥不可食，寒不可襦，陛下何不抚惜此一方民而为是凛凛也。如果臣言不谬，伏乞皇上大扩天地之德，勅下该部酌议，召买急用珠宝，收回成命，暂缓开采，并停钦使。臣职掌所关，不胜款款之愚，伏惟陛下怜察，粤省幸甚。臣愚幸甚。
（公讳如星，字方壶，立朝正气，众论推之。其奏章条疏甚富，但经兵火之后，惜其事不传，谨录二疏，以存公之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