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疏
士人服古入官，凡上有关于国计，下有裨于民生，义不容缄默无言，则具疏以奏，用尽启沃之责，如唐之陆宣公，宋之二程兄弟，皆能秉道致主，不负天子，不负所学。其奏议扎子，固尤表表可称也。韩、佟《志》明以前无考，惟存郭都谏如星、吕忠节维祺三疏，备录于左，蹇谔之风已可想见一斑矣。
止采珠疏
题为披沥愚忠，恳乞圣明，勅部酌议采珠之役，以光圣德，以安濒海民生事。臣待罪民垣，看详章奏，接得宣武门官王朝等疏开珠池，奉圣旨这所奏，就着内承运签库官李敬与，同先前原奏叶本立等前去采办。户部查照先朝旧例，写勅与他，钦此。夫自两宫肇兴，珠宝需用，则日者铺宫之奏。煌煌美珠，駥目惊心，计臣日夜持筹，请发外储，责成抚按以措经费，诚兢兢然忧之也。假令朝等所奏果足省财富国，则宸翰挥洒，成命下颁，臣敢不悚诚。顾稽之典故，度之事情，揆之时势，以有综其实不然者。窃不避斧钺，为岭海之民清命于圣天子，试垂听焉。夫珠池在茫茫大海中，廉州府辖青莺、杨梅等七池，雷州府辖乐民一池，载在《粤东通志》，可考。若朝等所报三十余处，地利未谙，心计何有？况叶本立以刀笔之流，郑富、袁道等以狙狯之辈，何至交结近侍，而顾以区区之利，取桑、孔之所不屑者，而尝试于尧舜之主也。皇上斥朝不遣，可谓明见万里之外矣。且陛下亦闻先朝之盛美乎？罢采珠且有禁窃采以启事端之令，洋洋祖谟，造物于岭海甚厚。列圣绳武，间下诏采之而未几停止，尝遣官守之，而旋即取迥。大都供亿之所费者什九，而采办之所得者什一。且采珠亦艰苦矣，先是开矿议兴诸臣剖析利害，言之甚详。然矿犹索之山谷，若珠沉于渊，出万死一生之计，没其身于蜃楼鲛室之中，往往气迫而葬鱼腹中十常八九，念兹民命，能不潜然。况珠池厉禁，海寇出没无常，一闻采招，必群伙遮洋，不夺不厌。万一狡倭秋泛，千帆东指，则人心摇惑，岭海将不得安枕矣。即有明珠夜璧，饥不可食，寒不可襦，陛下何不抚惜此一方民而为是凛凛也。如果臣言不谬，伏乞皇上大扩天地之德，勅下该部酌议，召买急用珠宝，收回成命，暂缓开采，并停钦使。臣职掌所关，不胜款款之愚，伏惟陛下怜察，粵省幸甚。臣愚幸甚。
按公祠石刻章奏年月，此在《止矿店疏》先，时宜列于前。惜明末兵火之余，石刻多残缺不完，故仍旧志，仅录二疏。
止矿店疏
题为感事激衷，义难缄默，恳祈圣明审利害，纳忠谠，以安民生，以消隐忧，以为社稷计事。顷者皇上以国计空乏，经费繁浩，乃言利之辈，遂荧惑圣听，利孔旁出，而矿店之说起矣。然尚未滋蔓也。继后宵人根据蟠结、征采诸务，日引月长，浸淫至今，莫可收拾。貂珰之税辙几遍天下，其势弥昌，其祸弥惨。始犹逮及县令，继遂逮及郡守。财狼横行于道路，盗跖肆毒于闾阎。怨声动天，毒流满地。一时阁部九卿，台省诸臣，忧时悯事，竭忠献赤，靡不叩阍以请。故有谓矿店宜革，税稞宜停者。诚见利不胜害，得不偿失，为寰海之民请旦夕之命也。有谓武弁当罪，中涓当惩者，诚见假公济私，侵上下，为城社之地，消隐伏之祸也。有谓被谴之官当宽，雷霆之威当霁者，诚见重辟未可尝试，无辜未可轻刑，重民寄培士气也。诸此陈说，良非细故，非关国家之根本，则系生灵之命脉；非属宗社之安危，则切地方之利病。臣即复置一喙，亦岂能多于诸臣？用是昕夕熏沐引领，仰冀圣心感悟，德音焕发，矿店诸使，旦暮且止，是宗社之庥，苍生之幸也。岂非千载盛事哉！乃数月以来，诸臣之疏连章累牍，俱各留中，未蒙俞允。而征采之说，片语只字，朝奏夕行，且蒙褒嘉。臣触目伤心，益用骇异。乃伏而思曰：祖宗令甲，凡国家大政事，大疑难，悉令九卿科道会议疏请定夺。凡以召公道而服人心，防壅蔽而戒偏听耳。乃今自宰执以及台省，尽其人矣，台省言之，九卿言之，宰执又言之，不约而同，不谋而合，不俟会议而如出一口。论亦公矣，此固凿凿可信者。乃皇上悉置之不听，岂举朝之臣语皆欺诳，而诸武弁中贵默成象，语成爻乎！何皇上竟信如蓍龟，捷于影响哉！此臣之所未解也。臣反复揆度，而有以得故矣。皇上之意得无曰：聚敛之臣，言利而辄享其利，其说已试而可行。在廷之臣，言害而未尝有害，其言无征而不信乎！臣以为民者邦之本也，君非民则无以为国；财者民之命也，民非财无以为生。故养民惟恐其不足者，世之所以治安；取民惟恐不足者，世之所以乱亡也。臣未见上之人日以横征暴敛，剥民膏脂，笞民骨髓，断其命，绝其生而困穷无聊之众，犹帖然束手待毙，略无异志。何也？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自古记之。人穷则变，鸟穷则啄，亦理势之必至者。由斯以谈，就目前之举动，卜今日之民心，未乱而乱形已具，未害而害势已成，昭然于几席眉睫间矣。语曰：『无谓何伤，其祸将长；无谓何害，其祸将大』，正今日之势也。睹时兴思，诚有大不忍言者。且皇上独不闻大学之说乎？治平一章，理财居半，而其大旨不过曰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无异说也。而孟轲氏亦曰：『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者，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信斯言也，岂非利害兴亡之烱鉴乎！甚可畏矣。诸臣诵法孔孟，持以上陈，而皇上固付之罔闻，反过听群小，见利而忘害，聚财以失民，此何异隋珠弹雀，割肉充腹也哉！甚非所以自为社稷计矣。皇上试清心以观，当今之所宝者，国重乎？利重乎？民重乎？臣以为无财果何损于国，无民则国非其国矣。今日之政，惟恐养民不足乎？惟恐取民不足乎？臣以为利析秋毫，剥民肥己，是取之惟恐不足者也。聚散兴亡，其理甚明，即庸人能辨之矣，岂以皇上天纵圣神，而顾见不及此哉！特为群小欺罔，诱引荡惑，前瞻后盼，应接不暇，未尝一深思之耳。倘日久而事出意外，变生不测，诸臣之言已验，然后悔不信诸臣之言，即取奸邪误国之辈而齑粉之，亦何益哉！臣闻宗祖朝三殿偶灾，辄恐惧不已，诏求天下直言，仍遣官分道四出，安抚军民。夫祖宗遇灾知惧，回天以实，迄今传为美谈。乃今何如时也，两宫未成，三殿尚灾。太山已崩，黄河复竭。荆楚之火，焚毁居民四百多户，巴蜀之火，延烧庐舍八百余家，各省灾异无岁不闻。况乎倭儆虽息，寇患尚严，楚蜀之间，窃发啸聚，屡烦征剿，兵连而不解，饷运而不休。屈指时事，大为寒心。是皇上所当痛自涤濯，严加淬励。畏天变者，惟此时；法祖宗者，惟此时；恤人言者，亦惟此时。乃犹泄泄然借大工之烦费，肆无艺之征求。天心之仁爱谓何？祖宗之垂统谓何？人心之属望谓何？臣凛凛然虑莫知所终矣。窃为皇上抱杞忧哉！夫不筑垣而疑邻人之子，非计也，揖焦头于上座亦晚矣。臣职司言责，义关休戚，所以痛哭呕血，一鸣于君父之前也。伏维皇上思祖宗创业之维艰，念上天仁爱之难继，深维利害，嘉纳谠言，奋起一段精神，除却一切弊政，将见臣民快睹，海宇欢腾，自然转孽为瑞，化灾为祥，太平景色在一转盼间矣。社稷幸甚！天下幸甚！一念赤诚，万分冒渎，不胜陨越待命之至。
敬陈表章疏
奏为敬陈表章《孝经八要》，以课实责效事。首在皇上躬行大孝，故其一要曰：进讲经筵，以树模范。盖天子之孝，与臣下异，而皇上之大孝，又与三代而下帝王异。何者？臣下一身一家为孝，皇上以兴起天下之孝为孝也。三代而下，以试士为表章，皇上大孝以树模范、奏孝治以为表章也。先臣丘浚有言：『人君肇修人纪，爱敬既立，则家国天下无不感化。』我皇上尝谕臣下曰：『朕不敢与天地祖宗并。』此不敢之心，大孝也。充此心以敬天仁民，锡类不匮，当深居燕闲时披阅《孝经》，详玩意义。仍命儒臣进讲，而奏孝治之化，道岂远乎哉！太祖高皇帝曰：『孔子明帝王治天下之大经于万世』，成祖文皇帝曰：『人君之孝与庶人不同』，此诚皇上之所当法者。然世儒之言曰：『今天下贪欺成习，兵食告匮，贼寇交讧，何汲汲于此？』臣以凡此者政由教化之未明，人心之未正，反经之未实故也。矧一代之人心风俗，声教德化皆系于人主之精神好尚。盖上之精神，天下之所绳从而鹄望也。如东汉之节义，唐之诗赋，宋之理学，风教所树，人心景从。况皇上精神所著，首以《孝经》立之绳鹄，而天下有不翕然丕变者，臣不敢信也。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诚行《孝经》于今日之天下，使天下服习《孝经》者皆愿为忠臣孝子，皆欲实为朝廷任事，岂复忧贪欺，忧兵食，忧寇贼。何者？得其本故也。得其本而凡古明王之以孝治天下者，其道皆可该也。其次则教储睦族，皆孝治之最大者，是以敢次第言之。二要曰：东宫讲习，以端储教。三要曰：颁谕宗戚，以敦亲睦。何以明其然也？臣闻：太子天下之本，储教致治之原。我皇上加意豫教，命太子出阁讲学，所以端轨树范，养正作圣，无不肫挚。臣以为尤必先教以孝，盖孝德之本，教所由生，使太子当蒙养时，即知问安视膳，温凊定省，而预启迪之以舜之大孝，文之止孝，武之达孝。如《孝经》一书更当朝夕温习，谕令儒臣开导讲解，以为异日孝治天下之本。昔我太祖高皇帝曰：『为太子当知敦睦九族，隆亲亲之恩』，我成祖文皇帝曰：『皇太子当进学之时，欲使知要，庶几将来太平之望』，我仁宗昭皇帝谕杨士奇等曰：『东宫开讲筵，当以大经大法进说』，非我皇上所当法者乎！臣又闻《尧典》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若是乎大孝之先笃亲也。昔我太祖高皇帝谕秦右相郑九成等曰：『朕建诸子，选用傅相，凡与王言，当广学问，陈忠孝，使其聪明无蔽，上下相亲。』我成祖文皇帝赐蜀王书曰：『敦孝循理，好学不倦，勉自爱重，用副所怀。』又曰：『国家笃于亲亲，宗室谨于礼法，共保富贵，令闻长世。』此又非我皇上之所当法者乎！我皇上笃念宗亲，备极优渥，而顷又允阁臣杨嗣昌之奏，申谕谆切，加以勅奖诫谕，可谓仁之至，义之尽。臣以为当颁《孝经》于各王府宗亲，俾各服习体认，以成皇上亲睦之仁。至于戚臣一体颁谕，宗学一体试题，仍乞谕令。选举换授，必以敦孝行通《孝经》为本。庶孝愈笃于本支，义共固于维城矣。又其次则揆文奋武，宜弘薪槱之运，而敦菁莪之化也。故四要曰：颁行试题以验习学。臣闻孝为百行之原，《孝经》统六经之会，皇上加意此经，业命诵读试题矣。然该部原疏，但云将《孝经》、《小学》间出论题耳。合无责令两雍省直师儒学官，凡遇举贡生儒考试，照经书出题作制义，如解卷无《孝经》制义，以不职论。昔太祖高皇帝谓教化之道，学校为本，宜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成祖文皇帝谓学校风化所系，在上人作兴之耳，则皇上仰法二祖，教化天下，以孝作忠者，道必本乎此也。五要曰：乡会出题，以隆大典。臣闻汉唐以来，率用《孝经》取士，如汉置《孝经》博士，唐以《论语》、《孝经》、《孟子》为一经。宋尚书省加试《论语》、《孝经》，其来已久。自王安石黜《孝经》，贡举遂不以取士矣。今制，乡会试初场题例，以四书三篇，经四篇。合无勅令习本经者，皆通《孝经》。遇乡会试，令出《孝经》题一道，例于四书后，本经前。减本经一篇，即自十三年为始。成祖文皇帝曰：『孝经者，圣贤之格言大训』。宣宗章皇帝曰：『设科求贤，愿得忠孝之人以资国用，朕之心亦如此』。则皇上颁行《孝经》，成成祖、宣宗之言，此正继志述事之大孝也。六要曰：颁谕武士，以明大义。臣闻宋儒程颢看详武学，欲添习《孝经》，曰：『欲令武勇士知义理。』故东汉时有命虎贲士习《孝经》者，有命期门羽林通《孝经》章句者，而我文祖成皇帝曰：『申明武学，严其课读，毋为文具。』孝宗敬皇帝曰：『公侯、驸马、伯子孙命读书习礼，将来朝廷庶得世臣之用。』伏乞皇上谕颁《孝经》于天下武学，其考试必间出《孝经》题目，其武场乡会试亦一体出题。至公候、指挥世袭等官，子孙承袭，必间抽《孝经》一二段，命背诵解讲。通者方许承袭，庶干城腹心之士，犹有敦诗书，说礼乐之风。然辟举不真，风俗不醇，虽欲复古孝治犹未也。故次七要曰：辟举真孝，以励士俗。臣闻汉辟举孝廉犹为近古，我祖宗朝尤加意行之。太祖高皇帝曰：『为国得宝，不如得贤。』又曰：『但严举错之法，则冒滥自革。』宣宗章皇帝曰：『务选经明行修之士，不得滥举。』皇上既命复辟举矣。然必深明夫辟举之首重乎孝，使天下知上意之所重，然后可挽浇俗而于变耳。合无勅命抚案，遵奉新颁圣谕，每年终类奏，各举通习《孝经》孝友廉让者与诸绅衿隐逸，多不过三人，有奔营滥举者连坐。其提学考校巡按听酌，举真《孝经》自奖优赏。如黄香扇枕温席而举授荣亲，王元规著孝经义而诏举高第，皆其遗事也。终八要曰：谕俗讲解，以正民风。臣闻化民成俗，以孝为先。太祖高皇帝曰：『风俗本乎教化，教化行，虽闾阎可使为君子』。成祖文皇帝曰：『近俗简于事亲，此盖教化不明之过。』合无勅令天下府州县官于讲乡约时，先宣圣祖六谕，间亦讲说《孝经》，务令通俗易晓，以化乡愚。凡塾师教习处皆颁《孝经》一部，命习诵讲解，其士民杖笞小过，果能背诵讲解明白者，亦准宽宥。如司马光讲庶人章，以诲父老。真德秀作庶人章解，以化泉民，又如王渐诵《孝经》义，而乡里惭谢。韦景骏以《孝经》化贵乡而母子感悟，皆其成效也。总之表章八要，以朝廷为万国之倡，俾天下皆讲明正学，实敦孝道。如此而期月之间，纪纲粗布。行之三年，有不成教化、变风俗、裕兵食，再久之，而有不复祖宗醇熙之化，舞干两阶，几致刑措，真才辈出，辅德翼治者乎？帝德巍焕，不识不知而顺则；王道荡平，无偏无党而式度。斯文未丧，至孝通神，惟在我皇上独断而实行之焉。